金庸武侠小说《天龙八部》修订版(新版、三联版)第28章 草木残生颅铸铁
游坦之见萧峰等一行直向北去,始终不再回转,才知自己是不会死了,寻思:“这奸贼为什么不杀我?哼,他压根儿便瞧我不起,觉得杀了我污手。他……他在辽国做了什么大王,我今后报仇,可更加难了。但总算找到了这奸贼的所在。”
游坦之见萧峰等一行直向北去,始终不再回转,才知自己是不会死了,寻思:“这奸贼为什么不杀我?哼,他压根儿便瞧我不起,觉得杀了我污手。他……他在辽国做了什么大王,我今后报仇,可更加难了。但总算找到了这奸贼的所在。”
萧峰正观看间,忽听得有人大声叫道:“那边是萧大爷罢?”萧峰心想:“谁认得我了?”转过头来,只见青袍队中驰出一骑,直奔而来,正是几个月前耶律基派来送礼的队长室里。
萧峰于千钧一发中逃脱危难,暗叫一声:“惭愧!”第一个念头便是:“这妖女心肠好毒,竟使这歹招暗算于我。”想到星宿派的暗器定是厉害无比,毒辣到了极点,倘若这一下给射中了,活命之望微乎其微,不由得心中怦怦乱跳。
萧峰行出十余里,见路畔有座小庙,进去在殿上倚壁小睡了两个多时辰,疲累已去,又向北行。再走四十余里,来到北边要冲长台关。
此刻室中的情景,萧峰若不是亲眼所见,不论是谁说与他知,他必斥之为荒谬妄言。他自在无锡城外杏子林中首次见到马夫人之后,此后两度相见,总是见她冷若冰霜,凛然有不可犯之色,连她的笑容也是从未一见,怎料得到竟会变成这般模样。更奇的是,她以言语陷害段正淳,自必和他有深仇大恨,但瞧小室中的神情,酒酣香浓,情致缠绵,两人四目交投,惟见轻怜密爱,哪里有半分仇怨?
萧峰轻轻将段正淳放在地下,退开几步。阮星竹深深万福道谢,说道:“乔帮主,你先前救我女儿,这会儿又救了他……他……真不知如何谢你才好。”范骅、宋丹臣等也都过来相谢。
这大汉满腮虬髯,神态威猛,但目光散乱,行若颠狂,显是个疯子。萧峰见他手中一对大斧系以纯钢打就,甚是沉重,使动时开阖攻守颇有法度,门户精严,俨然是名家风范。萧峰于中原武林人物相识甚多,这大汉却是不识,心想:“这大汉的斧法甚是了得,怎地我没听见过有这一号人物?”
当下两人折而向南,从山岭间绕过雁门关,来到一个小镇上,找了一家客店。阿朱不等乔峰开口,便命店小二打二十斤酒来。那店小二见他二人夫妻不像夫妻,兄妹不似兄妹,本就觉得希奇,听说打“二十斤”酒,更是诧异,呆呆的瞧着他们二人,既不去打酒,也不答应。乔峰瞪了他一眼,不怒自威。那店小二吃了一惊,这才转身,喃喃的道:“二十斤酒?用酒来洗澡吗?”
单正听到乔峰这震耳欲聋的怒吼,脑中斗然一阵晕眩,脚下踉跄,站立不定。群雄也都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。单小山自旁抢上,挺刀刺出。
乔峰运功良久,忽听得西北角上高处传来阁阁两声轻响,知有武林中人在屋顶行走,跟着东南角上也是这么两响。听到西北角上的响声时,乔峰尚不以为意,但如此两下凑合,多半是冲着自己而来。他低声向阿朱道:“我出去一会,即刻就回来,你别怕。”阿朱点了点头。乔峰也不吹灭烛火,房门本是半掩,他侧身挨了出去,绕到后院窗外,贴墙而立。
两人按辔徐行,走向无锡。行出数里,忽见道旁松树上悬着一具尸体,瞧服色是西夏武士。再行出数丈,山坡旁又躺着两具西夏武士的死尸,伤口血渍未干,死去未久。段誉道:“这些西夏人遇上了对头,王姑娘,你想是谁杀的?”王语嫣道:“这人武功极高,举手杀人,不费吹灰之力,真是了不起。咦,那边是谁来了?”
两人共骑,奔跑一阵,放眼尽是桑树,不多时便已将西夏众武士抛得影踪不见。段誉问道:“王姑娘,你怎么啦?”王语嫣道:“我中了毒,身上一点力气也没了。”段誉听到“中毒”,吓了一跳,忙问:
众人回过头来,只见杏子树后转出一个身穿灰布衲袍的老僧,方面大耳,形貌威严。徐长老叫道:“天台山智光大师到了,三十余年不见,大师仍然这等清健。”
这人背上负着五只布袋,是丐帮的五袋弟子。他逃得极是匆忙,不问可知,自是假传号令、骗项长老上船去之人了。传功、执法两长老相对叹息一声,并不说话。只见人影一晃,一人抢出来拦在那五袋弟子身前。那人满脸红光,手持鬼头刀,正是四大长老中的吴长老,厉声喝道:“刘竹庄,你为什么要逃?”那五袋弟子颤声道:“我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连说了六七个“我”字,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。
段誉受无量剑和神农帮欺凌、为南海鳄神逼迫、被延庆太子囚禁、给鸠摩智俘虏、在曼陀山庄当花匠种花,所经历的种种苦楚折辱着实不小,但从未有如此刻这般的怨愤气恼。
小船越划越近,阿朱忽然低声道:“阿碧,你瞧,这样子有点儿不对。”阿碧点头道:“嗯,怎么点了这许多灯?”轻笑了两声,说道:“阿朱阿姊,你家里在闹元宵吗?这般灯烛辉煌的,说不定他们是在给你做生日。”阿朱默不作声,只是凝望湖中的点点灯火。
小船转过一排垂柳,远远看见水边一丛花树映水而红,灿若云霞。段誉“啊”的一声低呼。 阿朱道:“怎么啦?”段誉指着花树道:“这是我们大理的山茶花啊,怎么太湖之中,居然也种得有这种滇茶?”山茶花以云南所产者最为有名,世间称之为“滇茶”。阿朱道:“是么?这庄子叫做曼陀山庄,种满了山茶花。”段誉心道:“山茶花又名玉茗,另有个名字叫作曼陀罗花。此庄以曼陀为名,倒要看看有何名种。”
段誉被鸠摩智点了穴道,全身动弹不得,给几名大汉横架在一匹马的鞍上,脸孔朝下,但见地面不住倒退,马蹄翻飞,溅得他口鼻中都是泥尘,耳听得众汉子大声喝,说的都是番话,也不知讲些什么。他一数马腿,共是十匹马。
次日清晨,段正淳与妻、儿话别。听段誉说木婉清昨晚已随其母秦红棉而去,段正淳呆了半晌,叹了几口气,问起崔百泉、过彦之二人,却说早已首途北上。随即带同三公、四护卫到宫中向保定帝辞别,与慧真、慧观二僧向陆凉州而去。
保定帝下旨免了盐税,大理国万民感恩。云南产盐不多,通国只白井、黑井、云龙等九井产盐,每年须向蜀中买盐,盐税甚重,边远贫民一年中往往有数月淡食。保定帝知道盐税一免,黄眉僧定要设法去救段誉以报。他素来佩服黄眉僧的机智武功,又知他两名弟子也是武功不弱,师徒三人齐出,当可成功,哪知等了一日一夜,竟全无消息,待要命巴天石去探听动静,不料巴天石以及华司徒、范司马三人都不见了。保定帝心想:“莫非延庆太子当真如此厉害,黄眉师兄师徒三人,连我朝中三公,尽数失陷在万劫谷中?”当即宣召皇太弟段正淳、善阐侯高昇泰、以及褚万里
镇南王府暖阁之中,善阐侯高昇泰还报,钟万仇夫妇及秦红棉已离府远去。镇南王妃刀白凤挂念爱子,说道:“皇上,那万劫谷的所在,皇上可知道么?”保定帝段正明道:“万劫谷这个名字,今日还是首次听见,但想来离大理不远。”刀白凤急道:“听那钟万仇之言:似乎这地方甚是隐秘,只怕不易寻找。誉儿若是在敌人手中久了……”保定帝微笑道:“誉儿娇生惯养,不知人间的险恶,让他多经历一些艰难,磨练磨练,于他也未始没有益处。”刀白凤心下甚是焦急,却已不敢多说。
段正淳等回到府中,内堂张宴。一桌筵席除段正淳夫妇和段誉之外,便是木婉清一人,在旁侍候的宫婢倒有十七八人。木婉清一生之中,又怎见过如此荣华富贵的气象?每一道菜都是见所未见,闻所未闻。她见镇南王夫妇将自己视作家人,俨然是两代夫妇同席欢叙,自是芳心窃喜。
段誉将木婉清搂在怀里,又是欢喜,又是关心,只问:“木姑娘,你伤处好些了么?那恶人没欺侮你罢?”木婉清嗔道:“我是你甚么人?还是木姑娘、木姑娘的叫我。”
天色一明,倒为她解开了难题,反正逃不走的了,“这负心郎来也罢,不来也罢,我在这里等死便是。”正想到凄苦处,忽听得拍的一声,数十丈外从空中落下一物,跌入了草丛。木婉清心想:“那是甚么?”当即伏下,听草丛中再无声响发出,悄悄爬将过去,要瞧个究竟。
奔出数里,黑玫瑰走上了一条长岭,山岭渐见崎岖,黑玫瑰行得更加慢了,背后呐喊声隐隐传来。段誉叫道:“黑玫瑰啊,今日说甚么也要辛苦你些,劳你驾跑得快一点儿罢!”